林杯杯,七十有七,單名一個「健」。

人如其名,他最喜歡健康檢查,但身體卻不是很健康。



他一直認為自己有嚴重的心臟病,醫生都看不出來的那種。即使透過心電圖、超音波、磁振造影、心導管(插兩跟管子到鼠蹊部大動脈,就像放兩條毒蛇進入大腿的血管,看看你的冠狀動脈有沒有問題)……,這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酷刑,大概只會拿來對付頑強的俘虜迫其供出重要情報才會使用的極刑,對林杯杯這種頑固且異於常人的勇敢患者特別具有吸引力。林杯杯通常在檢查前一週就開始嚴重失眠,林媽媽及其眷屬也別想偷安,整整聽著他交辦了一個禮拜的「後事」。

三更半夜,林家人打著哈欠安撫林杯杯:「你已經講了十年的遺囑,今年用不到滴!」檢查當天,林杯杯通常以一種康慨赴義、捨我其誰、視死如歸的決心躺在手術台上,幾天後又是一條年近八十歲的活龍。林杯杯是典型「一不做二不休」的狠角色,每隔兩年,他就像設定了鬧鐘,非得藉由痛苦的健康檢查作為強心劑才能活下去。


林杯杯一天至少量五次血壓,只要數字偏高,他不想活的指數也跟著提高。他常常唉聲嘆氣「要死了」「時間到了」「差不多了」。林杯杯上輩子肯定是個放羊的孩子,每次都說他已蒙主招喚卻好端端地在人間大吃大喝。身邊的人嚇得半死,他卻一點悔意也沒有。

嘴上死去活來,林杯杯罵起人來卻中氣十足,鏗鏘有力。他的家人後來像那群受騙已久的農夫轉世,多年來有了新的結論:只要林杯杯還有元氣要死不活,那表示他還活力旺盛,哪天林杯杯當真了悟「要死的人是沒力氣說要死了,該死了,快死了」並忽然發現沉默是金,那就真的,該準備上路了。


林杯杯最喜歡逛醫院,他有很多醫界的朋友,從院長、科主任、主治醫生、住院醫師、實習醫師、護士長、小護士,就連掃地的阿婆,林杯杯通常可以在10分鐘的攀談,找出八竿子也打不著的關係。

最近的業績是把林媽媽的四姐的大女兒的高中的不同班的單戀男友給找出來,這對無緣的戀人大概有二十幾年沒見了吧,卻讓這個超級阿亮林杯杯完成了尋人的艱鉅任務。這位男友剛好在某醫院擔任主治醫師,還因此救了四姐一命。

林杯杯罹患「懶人無骨症」,能躺絕不會坐,能坐絕不會站,即便站也要找地方靠。偏偏林杯杯捨不得坐計程車,搭公車是他的最愛,看上公車老人票十塊有找還可以繞大半個台北市,林杯杯到哪裡都堅持坐公車。可是公車常常沒位子怎麼辦?通常林杯杯一上車就會站不穩,只要長眼睛的人大概都會跳起來讓坐,但還是有些不長眼的白目,林杯杯也不會故意摔給他看,畢竟一身老骨頭禁不起這樣的搏命演出。林杯杯會抓緊握把採「低姿態」站在他鎖定的位子前,然後越站越低越站越低,低到幾乎快蹲下的時候,除非那個人睡著了,不然再白目的人也不敢坐著。就算睡著了,旁邊醒著的也會正氣凜然的說「少年勒,你真瞎喔!」


林杯杯很健忘,他不像其他的老人家,從大寶二寶三寶叫到最後才找到真正要喊的名字。他有六個孫子,通通都叫「婷婷」。大孫女婷婷,二孫女宣宣,三孫女晏晏,四孫女芸芸,長孫揚楊,次孫哲宇,林杯杯記不住這一堆孫猴兒的名字,每次只要喊「婷婷」,六個孫子會同時答「有」,接下來問「爺爺,您找哪位?」


林杯杯有一副好心腸,看電視一定要和大家分享,早上六點起床就把電視開到最大的音量,然後搖頭晃腦對著電視開始運功。「練氣不是要安安靜靜才能氣如行雲嗎?」林杯杯的氣功心法是「我一看到電視就有,而且氣通腦門,要不是我運著功,早就腦溢血了。媽的,這些政客,這些豬,怎麼不早點死啊…….。」

林杯杯的仇人是李登輝和陳水扁,李登輝害他賠了一棟房子,陳水扁害他一缸子股票變壁紙。還有,吳淑珍害他便秘,呂秀蓮害他吃不下飯,馬英九害他心律不整,宋楚瑜害他老把「幹你娘」掛在嘴邊,國民黨民進黨害他天天提心吊膽台灣垮掉,他更擔心投奔對岸大陸醫療讓他死得更早。


林杯杯退休沒什麼休閒娛樂,三不五時Call Out做家庭訪問。大兒子昨個兒罵小孩,隔天林家早報頭條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二媳婦出國即時新聞搶先報,線上巨細靡遺連航班也不會漏掉;三女兒不會做飯線上教學大勁報;四女兒三天沒打電話成了林家最不肖,晚報披露立刻成了全民公敵,大哥關切,二哥說教,姐姐嘮叨,只因沒向林杯杯定時請安問好。

孫子說了腦筋急轉彎讓他哈哈大笑,孫女英文成績好的不得了,再考一百爺爺給紅包……,林杯杯退休後成了廣播電台台長,林家雞毛蒜皮狗皮倒灶芝麻綠豆的新聞專門報導。


林杯杯最喜歡當著林媽媽的面說去大陸找二奶,林媽媽面對癡人說夢「哼」的一聲冷笑「有本事你說到做到,早點回去找你的相好,你這德行還有人要,我阿彌陀佛這輩子欠你的債也該還清了。」林杯杯欲擒故縱策略失敗,摸摸鼻子感嘆「新歡沒著落,舊愛冷颼颼,連嘴上示愛也沒搞頭。」


林杯杯有一身好廚藝,林家子女爭食「老林臘肉」比爭家產還要劇烈,特別是小么女未達目的不擇手段,連拐帶騙心狠手辣,誰要敢搶她那份臘肉,一律「殺,無赦。」每年硬是從林杯杯手中豪取數條人間極品臘肉,東遮西掩左閉右藏,深怕驚動左鄰右舍親朋好友,萬一引來整群貪吃鬼,蝗蟲肆虐後,臘肉屍骨無存不說,想吃,還得再忍一年。


為了回饋眾腰鬼(台語),林杯杯最近又開始計畫製作絕饗─老林臘肉,已喊出一條六百塊的市價。乖乖隆滴咚!好個健人的價碼,不愧「廣東第一摳」,從林杯杯哄抬物價的功力足見他腦袋清楚,絕無老人痴呆。他神氣地撂下「嫌貴?去外面買啊!」

「外面很難吃。」眾親友曾另尋買家,想殺殺林杯杯的銳氣,但總是吃沒兩口就整塊扔掉。

「嫌難吃,自己做啊!想白吃啊,門都沒有!」每年只賺這一攤,林杯杯的年終獎金就夠本啦!


林杯杯其實很富有,老伴不離不棄常相廝守,子女長大成人娶妻生子,都有一份穩定的工作。他理應知足享福天天開心快樂,可是他總是今天感恩,明天憂愁,後天難過,大後天又不想活。林杯杯省了一輩子,只想把錢留給子女,捨不得給自己最後一點享受。

最近,林杯杯開始找房子,計畫給自己和老婆一個優質的退休生活。林媽媽很高興林杯杯終於想通了,對美好的未來充滿期待。

哎!看看林杯杯的購屋守則:總價低於兩百萬五十萬,三房兩廳,採光好,通風佳,附車位,附裝潢,附家電,附大陽台或露台(可做臘肉),距離兒子家近,近公園綠地,近醫院,近銀行,近市場…..,什麼都近,就是不可近天堂。

可憐的林媽媽,這樣好的房子如果二百五十萬在台中市區可以買得到,那應該是鬼屋吧!


你問,林杯杯這怪叔叔到底是誰啊?其實,這一點也不重要,林杯杯就是林杯杯,他可能是親人,鄰居,或是路人甲,總而言之,他就是一個活生生的老人家。

那你呢,是不是也認識一個「林杯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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