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夜未眠

如果沒記錯，今天，該是阿姨上工的日子。

幾天前電話就不通。心理雖有不祥之兆，但始終相信，她不會就這樣不告而別。我試圖用其他的方式找她，這才發現，我連她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相處了近八個月，我知道她老公是個不善言表的莊稼人。大兒子在餐廳打工。大媳婦對她不好。二兒子打算買電腦且剛交了新女友。孫子才開始學叫奶奶。她一直為小女兒的工作煩心…….，在上海，我像她的另一個家人，分享她許多不能和真正家人說的心事。在我面前，她從十幾歲小姑娘背負著家族換婚的包袱到現在當奶奶的喜悅，從她的眼淚中我讀到了完整的心路歷程。

我們也算交心的朋友吧！我卻只知道她姓王。

對我來說，她就叫阿姨。我一直這麼叫她。當你對一個人熟悉到如同家人，她叫什麼名字好像不那麼重要，更何況需要知道她的身分證字號。

朋友罵我太沒常識了，連身分證都沒有影印。

是的，我真不知道和阿姨相處需要用到常識。還是基本常識。

我一直問自己，是什麼理由讓她想要放棄這份工作？過年前我還收到簡訊，她說家鄉安徽下了鵝毛般的大雪，她知道我一直想看雪，還邀我去她家玩。

回台灣前一天，又收到她的簡訊，祝福我們一路順風。我不懂，這麼心繫東家的阿姨，為什麼一聲再見都沒有就消失了？就為了那台電動腳踏車？一千多塊人民幣，她有需要為此放棄一份長久的工作嗎？老公說我傻，她只要換個東家，腳踏車也有了，薪水也有了，她把腳踏車拿去賣，這一千多塊人民幣就等於給自己加薪啊！是我們引誘犯罪，當初就該讓她把車子留下來，再放她回家過年。

我們給她的還不只一輛腳踏車，還有洗衣機，微波爐，騎電單車所需要的配備，從安全帽到真皮護膝，應有盡有。朋友虧說：「我去你家當阿姨好了，福利真不錯！」

今天這一課，我學到，品格，看不出來，也相處不出來。

特別在中國，有品格的人似乎成了弱勢團體，當主流價值在唯利是圖，當公民道德只傳遞爭先恐後，當真心只能換絕情，當誠懇只是不切實際，一段八個月的主僕關係，朋友關係，甚至是家人關係，真的只值一千多塊人民幣了。

不只我家阿姨沒回來上工，朋友開的音樂教室，老師也沒回來上課。

過年，團聚的開始，也是分手的時刻。

過一個年，每個人都多了一歲，也多了一份算計的心機。

如果還可以有新年新希望，我期待在中國對人的信任可以隨著歲月而增長，而不是住的愈久對人心愈感到無力。不想對人性失望，我知道一個成長中的孩子需要時間。於是，當大家都闖紅燈，我堅持站在街的另一邊等著通行的綠燈。即便根本沒車，即便大家都用異樣的眼光看我，即便有種受人恥笑的孤獨。

當有人上廁所不排隊，我會伸手制止插隊的人，雖然還是有人死皮賴臉，邊脫褲子邊衝進廁所，我們還是要堅持做對的事情。於是，當阿姨忽然缺席，我相信她應該是手機壞了，沒法子連絡上我，或是家裡出了什麼事。也許，明天下午四點，我又會在對講機上看見親切的笑臉，傳來熟悉的聲音，「小姐，我回來了。」

今天這一課，我知道，品格不是一天兩天，一年兩年就能形成。八個月雖不至於讓我對人性徹底失望，但確實提醒了我，基本常識的重要性。

下一個阿姨，除了要知道姓名，身分證字號，是不是要先跟阿姨家鄉派出所公安的領導先問個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