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異常的寒冷,大陸冷氣團帶來十三度的低溫和連日降雨,也帶來感冒流行。時髦的我,送走了「大姨媽」還沒來得及休息,又和喉痛咳嗽糾纏不清。想自療,似乎不太行,到了耳鼻喉劉醫師那兒報到,我的感冒三五天就會好,但劉醫師的倦勤短期內恐怕很難找到薬醫。



運氣不錯,挑了個好時段,診所都沒人。在治療椅上等候,一種即將脫離苦海遠離病魔的安心。

在補習班考大學那年就認識劉醫師,在同班同學推薦下做過幾次鼻過敏治療。少女時期的我對劉醫師有種說不出的信任,他很幽默,讓病人容易放鬆;他很專業,治療前會先上一堂簡單的耳鼻喉結構概論,重點詳盡,圖文並茂。那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再見到劉醫師的診所,居然出現在住家附近,那種熟悉和親切,雖不至於希望馬上生病好藉由看病問候劉醫師:「二十年不見,你還好嗎?」但心裡就是一陣幸福,以後看病「安心啦!」


二十年,哪個醫師會記得間隔了二十年才出現的病人?其實這一點也不重要,只要我還記得,記得在我鼻子難過到幾乎無法呼吸卻得準備大學聯考的時後,是他讓我有「喘口氣」的機會;是他讓我知道,鼻子過敏還是有機會通過大學聯考的,雖然當時我難過到幾乎想放棄考試。二十年後再見劉醫師,過敏的症狀好多了,他卻已是滿頭白髮的中年男子,依然幽默親切,圖文並茂的解說關於疾病的一切。


今天的劉醫師不太一樣,不知是否因為天氣溼冷的關係。看完我的感冒,他忽然叫著我的名字,感慨地說:「我累了,不想再看病了!」這和我平常認識的劉醫師有很大落差。「我看了十九年的病人,就像這只垃圾桶(他指著面前堆滿棉花棒和拋棄式押舌板的垃圾桶)不斷地承接病人的疑難雜症,來的人沒有好臉色,我聽到得都是痛苦,這裡痛,那裡痛,我沒有一天遲到早退,卻也沒有一天遇見開心的病人。」

「不要啦,你這麼好的醫生退休,病人就可憐了。」他苦笑著,又叫了一次我的名字,用老杯杯跟女兒交代後事的口氣說:「前陣子,幾個大我五六歲的朋友過逝了,這個也癌症,那個也癌症,我想趁我健康的時候退休,好好的做自己想做的事。」

「你幾歲了?」我有點好奇。

「五十七,除了白頭髮,臉上沒有皺紋。」他得意地說。我看到一種老當益壯的精神。

「是啊,你看起來一點也不老,平常做什麼保健?」職業病又犯了,追根究底。

「打籃球,跟幾個朋友,定期會聚在一起打。」他更神氣了,我彷彿看到二十年前那個三十幾歲的劉醫師。

「太神了,五十七歲還打籃球,你膝蓋不痛,心臟不喘嗎?」我露出見到喬登的崇拜,瞪大了雙眼。

他站起來,比了個投籃的姿勢「不喘不喘,一點也不喘。不過,膝蓋打的時候不痛,打完了就痛了!」他傻笑了幾聲,柔柔膝蓋,有點難為情。

「你退休了,我們怎麼辦?你可以先減少門診,只看半天嘛!」話題回到現實,我還自私的關心自己,當然也有不捨。

他的表情有些無奈,「我還是會做啦!你聽過會叫的狗不會咬人。發發牢騷而已!」

「劉醫師,越洋電話。」護士一陣催促,像是重要電話。

…………………

「芝加哥打來問診的,臨時找不到信任的醫生,電話上可以舒緩病人緊張的情緒,特別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掛上電話,他向我說明電話內容。

其實我一直坐在他身旁,沒有離開,對話聽得很清楚。他也知道我一直在旁邊。


我終於明白,他為什麼這麼累,這麼想休息了。近二十年的歲月,除了病人還是病人,這樣被病人依賴的醫師,披上的白袍何嘗容易卸下?這樣在乎病人的感受,豈能說放手就放手?即使真的真的,累了。

下一個病人,很快地坐上診療椅:「劉醫師,我昨天難過的沒法子睡覺,頭好痛……

病人一個接著一個,痛苦一個接著一個……


醫師說,下周一我需要回診。

拿了薬,心想著,今天劉醫師會不會覺得看到一個開心的病人,因為今天我幫劉醫師看病,問了他的病情,談了他不開心的原因,周一,我會再回去看看我的病人劉醫師,換我問他「你好點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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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ellelin321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